現代人挑戰古法做木乃伊，畫面有點重口味

節錄自山姆．基恩的《和圖坦卡門王共進晚餐：特立獨行的考古學家如何重現失落文明的色、聲、嗅、味》。2025年出版，版權 © 2025。由利特爾布朗公司（Little, Brown and Company）出版，該公司屬於樺榭出版集團（Hachette Book Group, Inc.）旗下品牌。

維德從小就希望繼承衣缽，跟爸爸一樣當殯葬業者。從越戰時期的軍醫工作退下來之後，他成為解剖學家，最後成為馬里蘭州解剖委員會的主席。布萊爾也受過解剖學訓練，但他本身的專業和熱情都是在埃及學領域。他一輩子收藏了許多埃及相關書籍，還租了第二間公寓專門放這些東西。

布萊爾和維德是從巴爾迪摩的科學研究大體捐贈資料庫中去選擇木乃伊實驗的對象。他們最後選定了76歲、因心臟病去世的白人男性。他的身分保密，不過維德有點粗魯地叫他「防腐先生」。

為了力求真實，布萊爾和維德復刻了法老時代的工具和材料，包括亞麻布繃帶、寬到誇張的木製防腐工作檯，還有銅刀和黑曜石刀──不過他們很快就放棄了銅刀，因為很難把肉切開。開始製作木乃伊之前，他們先在其他屍體上練習了一個重要步驟：取出大腦。他們沒有用完整的大體，而是從一間醫學院的整形手術課程取得了一些用剩下的頭顱。（「他們看起來有點詭異，」布萊爾回想。「他們有拉過皮什麼的。」）布萊爾從很少的參考資料中得知，埃及的防腐工作人員會用一根帶勾勾的棒子從鼻孔戳進去、把大腦勾出來，但是細節不明。布萊爾和維德先嘗試使用這種棒子把大腦挖出來，但腦組織實在太軟了，根本勾不出來。他們最後是朝屍體的鼻孔裡面灌水，再用棒子把大腦攪成泥，之後就可以直接倒出來。「就像奶昔，」布萊爾說：「正確來說就是草莓奶昔。」

磨練好技巧之後，這對搭檔就在1994年5月開始製作他們的木乃伊。第一步就是要取出內臟。

處於木乃伊製作過程初始階段的大體。 PAT REMLER

在埃及，不同的內臟有不同的命運。大腦的用途不明，所以防腐工作人員通常就是扔掉。相反的，心臟會保留在原來的位置，因為他們認為心臟是所有思想、感情和智慧之所在。腹部的臟器會小心取出保存。按照這個標準程序，布萊爾和維德在大體的腹部開了一個約9公分的切口，取出脾臟、肝臟、膽囊、肺臟和6公尺多的腸子。因為肝臟和肺臟比較大，所以取出時需要發揮一點幾何學上的創意，也需要堅定的擠壓。最困難的部分是要透過一個這麼小的洞摸索著把肺和心臟分開。

取出所有內臟之後，這對搭檔開始用棕櫚酒和沒藥清洗腹部，然後在腦袋裡填進乳香。這是讓大體準備好迎接來生的重要儀式性步驟，同時也有助於殺死微生物並掩蓋臭味。古代的防腐工作人員也會使用其他神聖的材料，通常是花了很大代價從歐洲和亞洲進口的──像是黃連樹脂、蜂蠟、蓖麻油。拉美西斯大帝的木乃伊鼻孔裡就塞著印度來的胡椒粒。

接下來，布萊爾和維德用泡鹼讓屍體脫水，這種礦物是在埃及的乾河床上天然形成，成分是鹽和小蘇打各半。泡鹼會像海綿那樣把血肉中的水分吸出來，讓屍體乾燥到細菌、蛆、甲蟲和其他腐敗媒介都無法生長的程度；剩下來的組織基本上就是肉乾。（為了力求真實，布萊爾還親自到埃及去挖泡鹼，他還記得，要把這幾百磅白色不明粉末偷渡過甘迺迪國際機場的海關，是整個計劃中較為棘手的部分。幸好，他是跟攝影團隊同行，可以把白粉藏在裝器材的箱子裡。）在他們的實驗室中，布萊爾和維德把木乃伊的脾臟、肺臟、肝臟和腸子放在大碗裡，用泡鹼蓋好蓋滿。他們還裝了29個亞麻布包的泡鹼粉末，放進屍體空空的軀幹裡，再把屍體放在100公斤的泡鹼上，屍體上還堆了另外將近265公斤的泡鹼。他們把屍體放在維德的舊辦公室裡，暖氣開到攝氏40度，除溼機日夜運作，以模擬埃及的空氣。

鮑伯．布萊爾製作木乃伊脫水步驟需要使用的木製工作檯。 PAT REMLER

泡鹼是一種由鹽和小蘇打構成的天然礦物，要先鋪在工作檯上，再把屍體放上去。 PAT REMLER

再用更多泡鹼把屍體埋起來，放著讓屍體脫水。 PAT REMLER

接下來的五個星期裡，覆蓋在屍體上的泡鹼因吸收體液而結成褐色的硬殼，逼得布萊爾和維德要用鐵棒才能敲開。（如今布萊爾還記得那個氣味，雖然刺鼻但不至於恐怖，不過當時的新聞報導說他和維德戴了醫療口罩以阻絕臭味。）無論如何，看到泡鹼底下的屍體，讓布萊爾激動萬分。木乃伊的皮膚在乾燥後變緊並且收縮，尤其是臉部和頭皮。雙唇往後拉到露出牙齒，黑色素比較少的皮膚部分則變成了褐黃色。布萊爾一直不知道這些改變到底是來自迅速木乃伊化的過程，還是因為木乃伊在埃及的乾旱氣候中風化了數千年的結果。只要看一眼他們的木乃伊，布萊爾就知道答案了：就算只過了五個星期，「他看起來就跟拉美西斯大帝一樣，」他回憶道，皮膚變得像皮革一般、鼻子尖如鳥喙，一縷縷的頭髮亂翹。是這個防腐過程、而不是時間，製造出了我們如今所知的經典木乃伊。

脫水的過程改變了屍體的外觀，也讓四肢變得像樹枝一樣僵硬、重量則從85公斤降到35.8公斤（其中有14公斤是拿出來的器官。）放在大碗裡乾燥的器官也縮水了，這也解釋了埃及木乃伊的另外一個謎團：正如其他考古學家所指出的，防腐工作人員通常會把器官放在所謂的卡諾卜罈（canopic jar）裡面，那是一種細頸的喪葬用罐子──瓶頸部細到幾乎不可能把比較大的器官放進去，但是泡鹼讓器官乾縮到可以直接放進去。

布萊爾和維德把防腐先生從泡鹼中取出來以後，用蓮花、雪松和棕櫚油為他做了全身按摩，這個步驟不但是重要的儀式步驟，也有很實際的好處──可以恢復關節的彈性，讓木乃伊比較好處理。這個步驟完成之後，他們把屍體用亞麻繃帶裹起來。（古代的防腐工作者會從手和腳開始，每個部位都分別包裹，然後一路往上包手臂、雙腿和軀幹。陰莖也要分開包──或者，萬一小雞雞很害羞地縮得更小了，就會在那裡放一塊硬挺的亞麻襠片。）在這個階段，他們讓木乃伊在這間乾燥辦公室裡繼續乾燥三個月，木乃伊的重量進一步掉到23公斤。之後，他們又再加了幾層裹屍布，每層布料中間塞幾個魔法護身符和寫了咒語的莎草紙片，這也是古代常見的做法。

過去30年來，這具木乃伊都躺在馬里蘭州一個金屬箱內，存放在室溫中。布萊恩和維德曾兩度解開部分繃帶，看看有沒有腐壞，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他雖然死了，但狀況很好。」布萊爾說。

鮑勃．布萊爾和羅恩．偉德用好幾層亞麻繃帶裹住屍體。 PAT REMLER

布萊爾和維德的實驗在考古學家之間引起了爭議。有一位評論家怒嗆說，「這種事情恐怖又……粗劣，而且我也不認為這有多少科學價值。」另一位則比較沒那麼激動地指出，把自己的大體捐獻給科學研究「不應該是隨便給任何一種實驗都行的空白支票」讓研究者天馬行空亂搞。這很有道理。不過，布萊爾和維德否認了他們亂搞屍體的暗示：「我們對待這位先生如同國王。」維德當時說。布萊爾補充道：「50年後，他一定會比那時候的我狀況更好。」此外，說這個實驗缺乏科學價值也不是事實。這個實驗揭開了埃及木乃伊製作過程中大部分我們之前一無所知的事情──防腐工作人員用的是哪種刀子、如何移除大腦、需要多少泡鹼、甚至像是為什麼當時用的防腐工作檯會那麼寬，竟然需要整整1.2公尺──是為了要容納乾燥屍體所需要的巨量泡鹼。

儘管有這麼多爭議，現當代的考古學家鮮少有人敢用香膏為人體防腐，但有幾位做過動物木乃伊，這也是古埃及的常見作法。為了想了解這個領域一些實際的手作經驗，我決定尋求全球首屈一指的動物木乃伊專家指導，那就是莎莉瑪．伊克蘭（Salima Ikram），開羅美國大學的古埃及學家。她建議我做一條魚的木乃伊，所以我就去超市買了一條半磅重、頭尾眼睛俱全的笛鯛。我先從私製泡鹼開始，把六杯小蘇打和鹽加上幾杯水之後攪拌均勻。做出來的糊狀物用我的烤箱乾燥到狀似白堊土，再壓碎成粉末。接下來，我用白酒把這條魚裡裡外外洗乾淨，刷洗每個縫縫的時候都會起一堆泡泡，包括魚舌頭下面。把整條魚擦乾之後，我用亞麻小袋子裝滿泡鹼、填滿魚肚，再放進一個裡面裝著更多泡鹼的砂鍋烤盤，上面再堆個幾公斤的泡鹼。

令人擔心的是，第二天我還可以聞到透過泡鹼散發出來的魚味。不過聞起來倒也不是腐臭味──比較像煮到半熟的魚。六天之後，當我挖出那條笛鯛來檢查的時候，又被嚇了一次──粉末裡有黑色的屑屑。是蟲子嗎？腐敗的組織嗎？我不知道，但魚肉看不出來有腐敗的跡象；看起來就像煙燻鱒魚，焦褐又僵硬。考量到這條魚在華盛頓特區的溽暑中將近一周都沒有冷藏，這狀態可以算是好到爆了。

18天之後，這條笛鯛的重量已經只剩原本的一半，按照伊克蘭的標準流程，我用蓖麻油、萵苣油和沒藥油幫魚按摩，恢復它的柔軟度。這些油讓魚身呈現誘人的金黃色澤，但在恢復彈性方面效果不大：我想彎折魚身的時候，心驚膽顫地聽到了魚皮和肌肉斷裂的聲音；有好幾處裂開了。（可能我讓魚乾燥太久了，也可能是哺乳類動物的肌肉吸油比較快。）不過，總的來說，這個處理過程讓我大開眼界。用亞麻布包好我的「木乃魚」之後，我把它放在架子上，直到今天都還擺在那裡。上次我檢查的時候，魚眼睛和魚皮都還完好如初，也沒有腐敗的跡象或不好的味道。這麼說來，就連要把魚這種氣味難聞出名的動物變成沒有異味的遺骸，都容易得驚人。難怪埃及人會把製作木乃伊視為一種神聖、甚至是神奇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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