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狐狸正在被馴化嗎？

但真的是這樣嗎？若要判定為已馴化，動物必須同時出現行為和身體上的變化；牠們會變得更溫馴，而且往往以某種方式演化出比野生動物更小的體型。英國赫爾大學的動物行為學家布雷克．莫頓（Blake Morton）說：「最終決定因素是遺傳學。」只有一代的動物對人類顯露出溫順的一面並不足夠。這些行為和特質必須傳給後代。

證據顯示，某些現代狐狸正在顯示出一些馴化的細微表徵。有一項研究發現，都市狐狸擁有比鄉間狐狸更短的吻部及更小的頭骨。莫頓自己的研究也發現，給予慢食碗時，都市狐狸比鄉間狐狸「更不害怕，也更願意探索」。儘管如此，莫頓仍堅持認為「這些都不是馴化的直接證據」。

此外，自我馴化的迷思其實可能對狐狸造成傷害，進而可能導致令人擔憂的行為。「我們經常看到熱門圖片或影片顯示狐狸接近都市環境，這可能促使大家誤以為狐狸正在自我馴化。」阿根廷國家科技研究委員會的生物學家辛西亞．阿博納（Cinthia Abbona）說：「如果大家認為野生狐狸正在逐漸馴化，可能會將某些做法視為常態，但這些做法可能對動物和人類都有害。」

狐狸可能受到溫和的城市氣候所吸引，牠們在城市中能找到大量食物。FABIAN HUGO/13PHOTO/REDUX

如果狐狸不想當寵物，為什麼要接近人類？

狐狸確實有一些與狗類似的行為，例如搖尾巴，這可能讓牠們看起來很友善。不過，無論是哪個物種，真正的自我馴化都會是非常奇特的現象。阿博納說：「就目前所知，沒有動物經歷過真正的自我馴化。」

莫頓補充說，科學家依然對這種概念本身的有效性存在爭議。例如，2012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倭黑猩猩（bonobo）可能已經自我馴化，攻擊性變得愈來愈低。但他解釋，自那時起，這項研究結果就受到其他研究挑戰，「那些研究顯示，倭黑猩猩不像我們曾經以為的那麼寬和」。

莫頓說，認為動物表現出「自我馴化」證據的人，其實是將自我馴化與習慣化（habituation）混淆在一起。如果動物反覆接觸人類且沒有出現任何負面後果，進而適應與人類共存的生活，就會出現習慣化。他解釋，狐狸或許先受到溫和的城市氣候所吸引，然後在城市裡找到充足食物。「城市裡到處都有許多老鼠〔可吃〕。」莫頓說：「大家也會在花園裡餵食〔狐狸〕。」於是，狐狸就開始習慣在人類身邊出沒。

狐狸計畫（The Fox Project）每年在英國救援及復健大約1500隻野生狐狸，創辦人崔佛．威廉斯（Trevor Williams）說，即使狐狸可以自行覓食，但牠們會先選擇「待在人類身邊」這條捷徑，因為人類一定會在某個時刻掉落食物碎屑。「我知道〔倫敦〕有兩間餐廳會餵狐狸。」他說：「一間是印度餐廳，另一間是義大利餐廳，所以一群狐狸總是能吃到咖哩，另一群狐狸能吃到義大利麵。」對狐狸而言，這是一種絕妙的覓食策略，但牠們其實不需要幫助。「牠們〔沒有你〕也過得很好。」威廉斯說：「牠們會接受你的餵食，然後去汙水管的某個地方吃老鼠。」

威廉斯也認為，在倫敦的1萬5000隻狐狸中，有「顯著」數量的狐狸罹患弓蟲感染症（toxoplasmosis）這種常見的寄生蟲疾病；這種疾病不會從狐狸傳染給人，但可能讓動物失去畏懼反應。舉例來說，在一支有超過200萬觀看次數的影片中，一隻狐狸接近伸出手的人類；這隻緊張的狐狸先嗅聞之後才跑走。（康乃爾大學獸醫學院的寄生蟲學專家曼尼．勒瓊〔Mani Lejeune〕說，倫敦的狐狸並不是個案，目前認為全球狐狸的弓蟲感染症盛行率至少達到39%，美國則將近50%。）

「牠們沒有那種輕率行動的本能，狐狸的行為通常都是這樣的。」威廉斯說：「〔城市裡的狐狸〕馴化程度並沒有比鄉間狐狸更高。牠們基本上只是更了解我們。」

倫敦的母狐狸及其幼崽。DAVID SANDISON, EYEVINE/REDUX

狐狸曾在人類歷史上受到馴化嗎？

在目前這個時代，狐狸或許不想當我們的摯友，但牠們曾經當過我們的摯友嗎？

近期有兩項研究顯示，狐狸或許曾是寵物：2025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南美洲原住民文化曾有半馴化的寵物狐狸，稱為火地犬（Fuegian Dog）。而在另一項研究中，考古學家發現如今已滅絕的狐狸物種Dusicyon avus與飼主葬在一起，表示人類最好的朋友或許曾是狐狸。

「令我們意外的是合葬所代表的關係深度，這種現象既罕見又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這項D. avus研究的共同作者阿博納說：「狐狸通常獨來獨往，不容易馴服。」

但同樣地，請不要將這種現象與真正的馴化混淆在一起。阿博納說：「對於史前的狩獵採集社會而言，飼養野生動物可能遠遠不像我們如今看來的那麼罕見。」

馴化狐狸的唯一紀錄來自俄國遺傳學家的爭議性實驗，他們在20世紀中期開始選擇性繁殖野生狐狸，持續將近60年時間。遺傳學家會從每一代狐狸中挑出最溫馴的個體進行繁殖，最終產生的「狐狸會舔實驗人員的手……人類接近時也會搖尾巴」。

這項實驗中的許多狐狸下場都不好：數百隻表現出攻擊性、野性行為（亦即自然的狐狸行為）的狐狸都被殺死，或賣到皮草養殖場或珍奇寵物交易。

北極狐每日野生動物救援（Arctic Fox Daily Wildlife Rescue）是位於紐約州威廉森的狐狸保護區，負責人兼創辦人金柏莉．迪費雪（Kimberly DeFisher）說：「我們確實需要耗費多年的科學研究及選擇性育種，才能創造出家養動物。」迪費雪照顧35隻圈養繁殖的狐狸，牠們都是成為寵物後遭到遺棄或飼主不再想要的動物。她很快就表示前述那項實驗「不符合倫理」。

儘管沒有官方統計數據，但迪費雪估計，如今美國從異域寵物交易中購得的「寵物」狐狸中，一旦飼主發覺自己其實正在飼養野生動物，至少有50%會在滿一歲之前「遭到驅逐、安樂死或非法放生」。

她解釋：「民眾認為狐狸會像小狗一樣，那是因為他們看到熱門影片中的狐狸表現出類似狗的特質。」但她補充說，狐狸往往會在室內到處做標記，包括「聞起來陌生的任何東西、牠們不喜歡的任何東西、牠們想要留著晚點再檢查的任何東西」，而且牠們的尿「帶有非常強烈的臭鼬及麝香味」。（迪費雪在她的保護區拍攝她與獲救的野生狐狸之間的互動；這些影片讓人能以獨特且現實的視角一窺狐狸行為。波西亞〔Portia〕是一隻野生狐狸，牠被人從野外偷回來，並經過習慣化而成為寵物，因此無法野放；在近期的一支短片中，波西亞爬到迪費雪的頭頂，然後立刻在上面尿尿。）

即使前述的2025年研究認為南美洲原住民文化曾飼養「半馴化寵物狐狸」，也指出牠們經常被形容為「性情惡劣、兇猛、半野生等等」。儘管這些動物滅絕的原因還沒有確切答案，但這項研究提出的一項理論認為，人類刻意用更溫馴的狗取代牠們。

一隻都市赤狐在夜間的城市街頭覓食。BERTIE GREGORY,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我們未來會擁有馴化的寵物狐狸嗎？

如果有人希望擁有不會在自己頭上撒尿的馴化寵物狐狸，別高興得太早。莫頓猜測，21世紀的自我馴化不可能成真。

「絕對不會在我們有生之年實現，而且需要很多很多代之後才有可能發生。」他說：「狗花了好幾千年才馴化。」

因此，如果你在野外或在人行道上遇到狐狸，應該怎麼辦？

撫摸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你也不該試圖用手餵牠們。舉例來說，如果狐狸習慣人類手餵，牠們可能會嗅聞陌生人的手並嘗試啃咬，因為牠們以為對方要給食物。

威廉斯說，那會是「致命錯誤」。他說，在英國，民眾聯絡私人公司來「處理狐狸」是合法行為。在美國，政府當局可以帶走動物並進行安樂死。

「這些影片……很多人認為這看起來可愛又神奇，幾乎就像白雪公主的感覺。」迪費雪說：「這對狐狸來說其實並不安全，因為如果牠們學會信任這個人，牠們可能會在下個人身邊稍微變得更放鬆。問題在於大多數人不認為靠近自己的野生狐狸很神奇。他們會感到驚慌。他們會聯絡政府機構。」

威廉斯贊同地說：「不要以為野生動物需要你。大多數時候，牠們根本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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